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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棟11樓 第二部–這城市(4)*

1987年,有個相當可怕的國語男歌手,在我的感覺裡他就像現在的周杰倫,他用那滄桑哽咽的歌聲襲捲歌壇,其程度真的不亞於現在的「杰式炫風」。

那是我當班長那一年,國小二年級,我記得好清楚,那張專輯名稱叫做「黃色故事」。
說「黃色故事」你們可能還不太熟悉,但你們肯定聽過一首歌,詞曲都是王文清先生寫的,叫做「一場遊戲一場夢」。

他是王傑,一個可以在當時的流行排行榜上蟬聯數十周的歌手。
會提到王傑,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。我這輩子第一次買錄音帶,就是這張「黃色故事」,而這首「一場遊戲一場夢」被我聽到磁帶損毀,沒辦法再讀取。

另一個重要的原因,就是我們導師。
他是個很粗獷的人,高頭大馬,體壯身強,滿是落鰓鬍的臉上掛著一副黑框眼睛,每一次笑,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瞇起來。

他有個不特別卻又特別的名字,叫做陳中山。
中山兩個字拿來當路名,我想這一點都不特別,但拿來當名字,就真的很特別。
每每講課講到一半,他就會在黑板上寫一道題目讓我們做練習,當我們都低頭開始思考題目的時候,他便走到台下,一步一步的跺到教室的最後方,然後靠在窗邊開始唱著「一場遊戲一場夢」。

他唱歌的時候,窗台的風把他的歌聲吹亂,雖然只聽得清楚旋律,但卻多了一分類似王傑的滄桑。
我其實很好奇他的滄桑為何?又為什麼這一首歌讓他如此的眷戀?
但我只是國小二年級,我沒辦法表達我的好奇,雖然我知道當時的我是好奇的。

「不要談什麼分離,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哭泣 ,那只是昨夜的一場夢而已。
不要說願不願意,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在意,那只是昨夜的一場遊戲。
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,雖然你影子還出現我眼裡 ,在我的歌聲中,早已沒有你,
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,不要把殘缺的愛留在這裡,在兩個人的世界裡,不該有你,
喔,為什麼道別離,又說什麼在一起,如今雖然沒有你,我還是我自己,
說什麼此情永不渝,說什麼我愛你,如今依然沒有你,我還是我自己。」

唱完一次,他就會走回台上繼續講課,好似剛剛的愁緒都不曾發生,他還是笑笑的,眼睛還是瞇瞇的。

我第一次拿到課業以外的獎狀,是他選我參加學校的演講比賽。
說實話我已經忘了題目是什麼了,但我記得的是他每天放學之後帶我到辦公室,拿出一本書,書裡的每個字都有他已經寫好的注音,他要我照著書念,一字一字的念給他聽。如果他聽見讀音不正確,他就會馬上糾正我。

距離演講比賽大概還有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吧,他要我寫一篇作文,內容就是我的演講詞,並且要我背起來。如果背不起來也沒關係,盡力就好。

演講比賽那天,我是倒數幾個上台的,當我在台下聽著所有競爭對手的演講內容時,其實我是空白的。我擔心我會不會忘了跟評審老師問好,我擔心著我會不會結巴,我怕我會忘了演講詞,最重要的,是我怕我根本說不出話來。

幾天之後,在升旗典禮中,由校長親自頒發獎狀,我拿到了第一名,很不可思議的第一名。
同一時間,阿居拿到書法比賽的第一名,而跟阿居搭擋一年級的副班長,拿到了作文比賽的第一名。

這表示我必須代表學校參加高雄市公立國民小學的綜合演講比賽。
同樣的,阿居要參加書法比賽,副班長要參加作文競賽。

那一天開始,我們幾乎每天都要留在學校練習,中山老師還請了另一個老師來教副班長寫作文,他則專心的教我如何演講,如何在那短短的五分鐘之內讓全場的人靜下來聽我說話。

這已經是近十六年前的事了,對我來說,大部份的過程已經不復記憶。
直到今年的冬天來臨,我在一家火鍋店遇上了中山老師,這一切才開始慢慢的又被我憶起。

他一個人坐在火鍋店裡吃飯,而我正好也想在冰冷的刺骨寒風裡來一頓熱食。
老師已經年近六十,但身體還是很硬朗,當年的落鰓鬍已經被歲月染白,整個人看起來也顯得福態。

「我永遠記得你是怎麼講那個題目的,子學,永遠記得。」
老師說,「全場的人,所有參加比賽的學校老師還有學生,都在那一剎那間安靜了下來。」

「老師,我真的忘了,你還記得那個演講比賽啊。」

「記得,而且那就像被V8拍攝下來一樣,清楚的在我腦海裡播放。」

「那次的題目是什麼呢?」

「我的老師。」

我像被時間的漩流捲回了十六年前,我想起了比賽是在高雄市立圖書館禮堂舉行,台下坐滿了家長,學生還有陪同的指導老師們。

「那天你很緊張,很緊張,你窩在媽媽的懷裡,你媽媽笑著對我說你一直在發抖。」
「因為那是臨時抽題的演講比賽,你並不知道你上台該說些什麼。」

老師拉了拉椅子,火鍋店裡人聲吵雜。

「當你知道題目是我的老師時,你無助的看著我的表情,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。」
「你是第一個上台的,一百多個參賽者,你是第一個上台的。」
老師呵呵笑的說,十六年了,他的眼睛還是瞇瞇的。

「當司儀喊出你的名字時,你還不知道那是你的名字呢。」
「你上台之後,向評審們鞠了躬,第一句話並不是通俗的老師好,評審好,而是一首歌。」

「天啊!」我大叫,「我甚至忘了問好。」

「呵呵,子學啊,還好你沒有問好,不然你就沒辦法拿到第一名了。」

「不要談什麼分離,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哭泣 ,那只是昨夜的一場夢而已。
不要說願不願意,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在意,那只是昨夜的一場遊戲。」

中山老師說,大型的演講比賽,第一個上台的比賽者,通常不是表現的很差,就是被尚未進入情況的比賽環境影響,因為大家都還沒有準備好去聽,甚至評審老師們的心情也都還剛開始準備接受參賽者的演講內容。

他又說,演講比賽並不是死板的,且更直接的說,那只不過是一個人說話給很多人聽,那其實也只是一種說話,只是有題目而已,只是要在這個題目的範圍裡把你的想法說出來而已。

所以,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老套的「各位評審老師好,各位同學好,今天我所要演講的題目是......」,因為大家都一樣,所以大家也都會直接跳過這些一樣的。

「你像是錄音機一樣的唱完了這首歌,然後開始你的內容。」老師摸了一摸他的鬢鬚,又繼續說。

「我也老了,沒辦法記得你說些什麼,不過呢.....」
「我永遠記得的是,當別人上台演講的時候,台下此起彼落的都在哼著一場遊戲一場夢,我就知道你成功了,他們都被你的特別吸引了。」

那天,我跟老師聊到好晚好晚,因為回憶好長....好暖.....

- 待續 -

* 翻動過去的記憶,發現自己走過的足跡,每一步都是自己,每一步都是美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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